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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April 14, 2011

秦城监狱轶事(10):捡绳犯罪(少儿素女勿进)

必须声明一下:我讲的那个瓷瓶黄小姐的故事,是中国监狱里的经典故事。

不信的人,不妨到中国的监狱里去打听打听,问问那些老犯人,不是那些在看守所里呆过一年半载的人,看看有多少人不知道这故事。我最先听到这个故事,是在秦城1号从白虎队长那里,当然,王毅和温杰都有继承和发展,并提高到一个崭新高度。等我到了监狱里再给其他人讲时,刚刚开个头,就会被人打断,说是老掉牙了。我无从考究是谁在何地首创了这个故事,我不认为那是下流段子,我一直认为,那是犯人们以此来抗拒电棍的一个心理战术,至于管用不管用,那就因人而异了。

其实,在监狱里的很多词汇都有了新意或特定的意思。我在我的文章里,无法将所有的这种词汇都解释一遍,有时,甚至是想当然地就认定是外宾们都理解我们的词汇。你看,我这里又提到一个监狱中有特别意义的词汇,“外宾”,那并不是指外籍人士,而是特指狱外人士,是指自由世界的人士,而这“自由世界”又不是指西方世界,而只是指“大墙外”,而“大墙外”……

我就不用再解释啦吧?否则,那是没完没了地。

有许多词汇,在监狱里不仅有特定含义,而且还有典故。在监狱里只呆过三年五年的人,甚至都无法了解那全部典故的一半。就更不要说那些没有做过牢的人了。

比如说1991年底我发动集体绝食和罢工后,我家里人后来接见时,我就跟家里人讲过监狱警察王银山和杨宝玺曾经用四根电警棍电我。我想当然地认为这话是人人都懂得地。结果我们家人对外界说打我时打断了四根电警棍。这就太夸张了,结果监狱里的那些警察和犯人都一致说我会瞎编,连造谣都不会。说打断电警棍,那就相当于是我造谣说他们枪毙我时竟然会打断了四只五四式手枪,实在是没有人会相信的。结果,将我的信誉搞得极差,就像美国前几年发生的信贷危机一样,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向外界传我被打的细节了。

其实,在监狱里描述电警棍电人的程度是用电量的强度和量度来衡量的。电警棍发出的电脉冲的强度可用伏特来衡量,通常的是1000伏特,等到1991年时,凌源监狱使用的最高压电警棍是一万二千伏特。每个电警棍充电后大概只能持续放电一小时左右。那么,电警棍使用的数量就是衡量这电击惩罚程度的另一个指标了。通常,监狱里的人说用X根Y伏特电警棍电疗了N分钟,是衡量这个惩罚的定量程度,通过这几个数字,让那些在这种杀鸡儆猴过程中的猴们清楚地知道那只被宰的鸡的痛苦程度,猴们应该表现出的发抖程度。在凌源监狱,说用四根一万伏特的电警棍电疗某人时,那种恐怖程度足以令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发抖,有95%的人尚未尝到过那样的惩罚。

这里讲一个我因为不懂这些典故所闹出的笑话。

大概是在1991年底,我因为绝食,又被关进严管队。

所谓严管队,简单地说就相当于是监狱里的“双规”罢。我在以前的文章里解释过严管队,在此不赘。严管队里每天都有新送来的因违规违纪被双规的犯人。新来的犯人首先都要登记,就跟在美国的入境登记一样。而登记官就是严管队里的大犯人,也就是管事犯人,或者叫“劳改积极分子”,是戴白色或黄色袖标的“积委会”成员犯人,而“积委会”是“犯人劳动改造积极分子委员会”的简称,在监狱里,就相当于是共产党的政治局。

介绍了这些词汇,我才可以继续讲我的故事。有一天,又新送来一个犯人。先登记。新犯人笔挺笔挺地站到了登记官带袖标的积委会成员郝戈面前。

“你叫什么名?”郝戈一边记录一边问。

“王维佳。”

“几大队?”郝戈头都没抬,专心记录。

“教导大队。”

“中队?”郝戈边记录边审问。

“矫正队。”王维佳答。

“性别?”那不是废话吗?什么废话不废话的,都得一一问遍。

“男,28岁。”王维佳那可是老犯人,提前抢答了下一个问题。

“问你年龄了吗?”郝戈站起来了。

“下一个问题就该轮到问年龄了。”王维佳怯声声地说。

“站好!”郝戈厉声呵斥,已经来到了王维佳身边。

听到说站好两字,站得笔挺的王维佳立即先将右腿伸出大半步,然后又“啪”地一下两腿并拢,两手同时啪地拍打双腿,全身用力一挺,挺得跟马路边上的一个水泥电线杆一样,跟着吼了一声:“是!请主任指示”

“啪,”郝戈用拿笔的手抽了王维嘉的左脸,“我问你的是,我问你年龄了吗?”

“没有,”王维佳鼻子开始流血,但他被扇嘴巴时,全身稳如泰山,摇都没摇,应该是早有准备。

“啪,”郝戈用反手又抽了王维嘉的右脸,“谁让你多嘴?谁让你抢答?”

“是,保证不再多嘴,不敢抢答。”王维佳嘴也开始流血,但依旧岿然不动。

郝戈重新坐回到登记官位置上,将前面已经登记了一半的记录纸狠狠地撕了个粉碎。

“重来。”郝戈吼着说,就像张艺谋冯小刚吼那些戏子们一样。

反反复复,可以重来几次,全看登记官的心情和对新犯人的印象啦。我隐约还记得下面的对话。

“什么犯罪?”郝戈问。

“捡绳犯罪。”王维佳回答得一脸严肃。

“啊?你是什么犯罪?”郝戈不信,又问。

“捡绳犯罪。”王维佳回答得更加认真而又严肃。

“啊?你也是捡绳犯罪?”郝戈更加不信,问这话时,他又站起来了。

不好,这下王维佳非得吃大亏不可。我为王维佳捏把汗,并做好了准备,如果郝戈这一次再出狠手,我一定踹他。

但见郝戈背着两手,绕着王维佳不断地转圈,嘴里还不断地嘀咕着:“你也是捡绳犯罪?我怎么看着就不象哪?”

“报告主任,我确实是捡绳犯罪。”王维佳满脸无辜地说。

“你他妈的早说呀,”郝戈又回到了登记官的位置上,“你他妈的,真给我们捡绳犯罪丢人。”

“不敢,老前辈。往后请多关照。”王维嘉说得让我莫名其妙。

顿时,郝戈心情顺多了,态度也和好了,我为王维佳紧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握紧的拳头也收敛起来。后面的登记也就一切顺利了。

可我一直不明白,这王维佳分明在撒谎,郝戈为何不深究,不追问,反而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他?

听说王维佳是捡绳犯罪,我就猜想他十有八九是个捡破烂为生的。将他抓进监狱,一定是错案。我一定得调查清楚。

我找了个机会问王维佳到底是怎么回事,捡跟绳怎么就能给抓进监狱?这不是明摆着冤假错案嘛。王维佳跟我解释说捡绳犯罪就是盗窃犯罪。

“那你为何不说是盗窃犯罪?”我还是不解。

“盗窃这俩字不中听,讨人嫌。”王维佳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他心里在跟我说,“连这都不懂。”

“那为什么要将盗窃说成是捡绳啊?”我依旧不解。

原来,王维佳跟我解释说,有一个老前辈在登记时就说是捡绳犯罪,登记官不信,说捡绳怎么能犯罪。那老前辈又补充说,绳的那一端还拴了一头牛。登记官才明白这捡绳就是牵牛啊。从此,“捡绳犯罪”就成了盗窃犯罪的雅号了。

“哇,”我一啪脑门,想起了王毅常说的电影黑话:“原来是水中桥啊。”

大概是半年后,王维佳也被调到了严管队,成为严管队值宿小组成员,专职给监狱长办公室打扫卫生,官阶跟郝戈平起平坐了。

那一年春节期间的一天,突然全监狱戒严,看样子像是又有人越狱了。先是传说郝戈不见了,于是全监狱大搜查,同时巡警队的许多人开着摩托车到监狱外四处搜捕。闹腾到晚上,在王维佳看管的一个小库房里,就是用来装拖把吸尘器等用具的小库房里,发现了郝戈的尸体。据说郝戈的头楞是被人扯着头发撞茶几小桌给撞成两半。两半的脑壳里还放了几个没吃完的饺子。

郝戈是找到了,可是监狱警察们这时才注意到那杀人凶手王维佳早就不见了。于是又四处寻找王维佳。折腾到第二天,才在那严管队禁闭室里,也就是郝戈第一次给王维佳登记并扇他耳光的那个紧闭室里,又发现了王维佳的尸体。那几位到过现场的犯人跟我说,王维佳是用刮脸刀片切了大腿动脉,血都喷到了天花板上。王维佳临死前,还蘸着自己的血在反省室的地上写下血书:

“杨科长,对不起。”

还有半个郝字。估计是要最后再诅咒郝戈,尚未成功,就成仁去见马克思了。

说这话时,我是不愿相信的,因为说天安门血流成河的肖斌都要被判刑十年,还就关在我的隔壁楼,直到今天,谁若在这网上说“血流成河”或是说“天安门打死人”,都要被众多自称是学者的人指责为造谣和夸张,我哪里还敢说这种我不曾亲眼所见的“血喷”事件啊?那还不是自寻烦恼自找拍砖嘛。

最后补充一下,为何王维佳死在严管队的反省室里就没人发现呢?那是因为正赶上过年放假,双规犯人都送回到大队去过年了,这空下来的严管队反省室就归王维佳单独打扫管理了。他于是利用这个机会请郝戈去他那里吃饺子,于是就有了这场血流成河的血喷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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