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April 10, 2011

1.17. 心有靈犀 —— 里通狱外

因為“四二九”事件,凌源勞改隊多次上報有關部門要求給符瑞等人加刑。上級部門沒有給符瑞等人加刑,那並不是因為他們良心發現,而是因為他們不希望把這種事情炒作成國際性的人權案例。然而,符瑞還是因為四二九事件被關了半年嚴管隊,直到十月份,安婕又一次千里迢迢來探監。

在監獄接見室里,隔著鐵窗,符瑞緊握住安婕的手,為安婕擦拭眼淚。

“我多麼希望我能象姐姐那樣,總帶給你歡歌笑語,可是,我總是做不到。”安婕笑著,可是眼淚卻奪眶而出。

“她如果還在,也會象你一樣。”

刁烈等警察正在檢查安婕帶來的包裹。

“中秋節就到了,這是你在監獄里度過的第三個中秋了。”安婕指著被刁烈翻出來的月餅說,“熊焱,邵江,陳衛他們托我給你帶來了月餅,祝你節日快樂。”

“在秦城監獄時,他們都曾經住過我的隔壁號。你回去問他們是否還記得那一年的五月十三日,那是戈爾巴喬夫來訪的那天。”符瑞一邊說,一邊還向安婕暗示,讓她感到話中有話。

“那一天你們不是一道去天安門了嗎?”安婕問。

符瑞伸出手指在安婕眼前搖動,並瞟了一眼在周圍監視的警察們,示意安婕不要說下去。“你聽我講,用心記下來,然後轉告他們,這很重要。”符瑞輕聲說。

“好,我一定記住。”安婕輕輕地點頭。

“告訴邵江,我對他很生氣,那時我們敲暖氣管來發送土電報,可他很長時間都沒有解開密碼。我們那時約定每個月的前五天一道做的事,他就是沒聽懂。讓他一定把我要做的那件事去對胡大爺說,胡大爺能懂,他懂了,他就會告訴他在報社的朋友,他們就會幫我去傳播。”符瑞說。

“我也知道胡大爺,”安婕說,“他的女朋友童欣也被抓了,罪名是間諜,完全是欲加之罪。”

“邵江是學數學的,我希望他能去學新聞。他只要搞清楚時間,地點,人物,事件,他就能寫出好新聞。希望他這次能和胡大爺一道造出一個新聞來。如果他聽不懂,就讓他多看電視新聞和報紙。”符瑞的話,讓人無法理解,有些莫名其妙。

“我記住了,一定轉告他。”

“你一定奇怪我怎麼會這麼早就身穿棉裝吧?”符瑞用手扯了一下身穿的棉囚服,“我們這里已經很冷了,現在還沒有暖氣,可是到了十一月十五日就好了。中國北方都是在那一天給暖氣。”

“對,北京也是那一天開始給暖氣。”

“從現在到十一月十五日,這里都會很難過。在外面時,我們都喜歡吃貝殼,特別喜歡美國的貝殼。希望他們能給我帶來美國的貝殼,別的東西,我什麼都不想要。”符瑞的話又讓人摸不著頭腦。

“下次再來,一定給你帶來。”雖然知道這是無法實現的願望,安婕還是一口答應。

“多帶些。我們這里關押了二十多名天安門政治犯,還有大連的那位肖斌。多帶些貝殼,我要讓他們都能分享。”那些監聽的警察聽符瑞這樣講,幾乎都笑出聲來了。

“他大概是被關傻了,以為美國的貝殼跟我們這里的老鼠一樣地遍地都是。”刁烈小聲對其他警察說。

“不管美國貝殼有多珍貴,我下次來,一定給你多帶一些。”安婕提高聲音說,以便讓刁烈等人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你不知道我要的是哪一種類,你讓熊焱,邵江,和胡大爺去給我准備。”

“好,我一定告訴他們。”安婕答應著。

“真對不起,”符瑞充滿歉意,“我們見面只有半小時,我盡是說我的朋友了。你現在還好嗎?”

“還好,有時也會很傷感。”安婕抬起頭,顯得非常鎮定,“我現在越來越能理解姐姐當初為什麼能那樣做,明白了她為什麼會有那樣一種迷人的氣質,那是因為她心中有愛,有理想,有信仰,有追求。”

“你姐姐的所有美好品質都在你身上複活了,”符瑞緊緊握住安婕的手,“你更美,更可愛了。”

“我給你帶來了美國總統克林頓給你的慰問信,還有美國國會議員南希•佩羅西給你的信。英國首相梅傑在訪問中國時還專門向中國政府提到你的名字。他們都很關心你在監獄中受迫害的情況,要求中國政府盡早釋放因六四被關押的政治犯。還有紐約科學院的許多科學家聯名給鄧小平寫信,要求停止對你的迫害。”安婕越說越興奮。

“請你轉告他們,我非常感謝他們對中國政治犯良心犯的關心,感謝他們對中國民主運動的支持。他們的來信是對我們的巨大鼓舞,讓我們不再感到孤獨和恐懼,也讓那些警察有所收斂。在警察對我使用暴力時,我就告誡他們,如果他們打死我,他們的總理和主席將無法向全世界交待。他們以前還不太相信。”

“現在他們應該相信了,”安婕的手指悄悄地指向刁烈等人,“剛才那幾個警察還議論著,說我們是上通天,下通地,中間還通美帝。”

“我聽說南希•佩羅西來中國開會時,還專門去天安門廣場為六四死難者獻花。讓我非常感動。將來我一定要當面向她表示感謝。”符瑞說。

“我還帶來了熊焱,邵江,劉曉波給你寫的信,我給你看。”安婕說著,就試圖從衣服口袋里掏信。符瑞立即抓住她的手,又搖了搖頭說:“那些警察是不會讓你把信交給我的。你保留著吧,那些信也是給你的。”

“接見時間到。”隨著刁烈的大聲喊叫,幾個警察蜂擁走到安婕身邊。

“不許碰她。”符瑞厲聲喝退那幾個警察,他緊緊握住安婕的手,“代我給你姐姐送鮮花。”說完,轉身便向牢房走去。

“符瑞,我愛你。符瑞,我等你。”隨后,安婕動情的歌聲在空曠的接見室里回蕩。

所以有了伴的路,
沒有歲月可回頭,
因為路過你的路,
因為苦過你的苦,
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
追逐著你的追逐。

熊焱自1990年從北京秦城監獄釋放后,在北京西郊青龍橋附近租一間平房安頓下來。安婕從凌源探視符瑞回來后,便按照約定時間,來到熊焱家里。熊焱,邵江,陳衛立即開始聽安婕帶來的錄音帶。

錄音帶里傳出符瑞的聲音:“在秦城監獄時,他們都曾經住過我的隔壁號。你回去問他們是否還記得那一年的五月十三日,那是戈爾巴喬夫來訪的那天。”

“他說的五月十三日,那不是我們去天安門廣場絕食的日子嗎?”邵江說。

“沒錯,”熊焱插話,“戈爾巴喬夫來訪的那天就是五月十三日,就在那一天,我們發起了天安門廣場絕食。”

錄音帶里接著傳出符瑞的聲音:“那時我們敲暖氣管來發送土電報,可他很長時間都沒有解開密碼。我們那時約定每個月的前五天一道做的事,他就是沒聽懂。”

“符瑞在秦城監獄時,通過敲水管,號召我們在每個月的前五天進行集體絕食,讓我們廣泛傳播。”陳衛說。

“對,我為了幫他傳播這個絕食號召,把我的手指甲都敲出血了。”熊焱不禁抬起手又看看自己依舊殘缺的手指甲。

“後來符瑞罵我笨,說應該在放風時撿幾個石頭塊用來發土電報。”

“再聽一遍。”邵江將錄音帶倒回去重播。

錄音帶里傳出符瑞的聲音:“從現在到十一月十五日,這里都會很難過。在外面時,我們都喜歡吃貝殼,特別喜歡美國的貝殼。希望他們能給我帶來美國的貝殼。別的東西,我什麼都不想要。”

“你們有誰跟他一塊吃過貝殼?”熊焱暫停播放錄音。

“我沒有,我從來都沒吃過貝殼。”邵江說。

“我就是在八七年元旦遊行被抓以後,他曾請我吃了一次烤鴨,沒吃過貝殼。”陳衛說。

“這就奇怪了,”熊焱皺著眉頭說,“我們都沒吃過貝殼,符瑞硬說我們都喜歡吃貝殼,還說是美國的貝殼。他一定是想告訴我們什麼事情。”

“一定是。”邵江回憶說,“在秦城監獄時,有一次他讓哨兵把一條浸水的棉褲放到走廊的暖氣上烘幹,第二天他讓我將棉褲收進來。後來他告訴我讓我在棉褲里找。我找了一個星期,什麼都沒找到。我們都以為被哨兵給搜走了。後來我幹脆把棉褲給拆了,才發現他在棉褲里藏了六萬多字的書稿。”

“他總有辦法給我們傳遞信息。有一次他讓警察給我送一本刑事訴訟法,書的一頁上寫了些數字。我琢磨了很長時間,後來才發現每一組數字是書的X頁Y行Z列的一個字,把那些字連起來就是‘不交待不簽字不寫悔過書’。”陳衛也回憶起秦城往事。

“他這些話里也一定是一組密碼,讓我們做什麼事情,我們現在需要解碼器。”熊焱轉向安婕,“安婕,符瑞在接見時,有沒有給你其它的什麼數碼,他通常都是將信息分兩部分傳出來的。”
安婕搖搖頭,“那里警察監視很嚴,他沒機會給我傳信。”

“我看這樣吧,”熊焱說,“我們先把符瑞的錄音整理成文字,然後我們分頭去研究。或者下一次接見時,他會將解碼的方法傳給我們。”

凌源第二勞改隊里,符瑞等六四政治犯正在教導大隊監舍里看電視新聞。

電視男播音員:“中國外交部新聞發言人今天在北京舉行新聞發布會,發言人在會上宣布,應中國外交部邀請,美國國務卿貝克將于十一月十五日來北京訪問。這是自八九年六四風波後應邀來中國訪問的美國最高階官員,雙方將就兩國關系的正常化及人權問題舉行磋商。”

電視女播音員:“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軍報今天都在頭版全文發表了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的文章《中國人權狀況白皮書》。文章系統闡述了我國的人權狀況,全面反駁了西方國家就人權問題對我國進行的攻擊。”

“老肖,”符瑞對住在下鋪的肖斌說:“我女朋友告訴我說,現在北京打麻將都沒有兩萬了,改成打肖斌了。”

“怎麼變成打我了?”肖斌不解地問。

“這怎麼還不明白?”曾患小兒麻痺的冷萬寶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你當初不是因為對美聯社記者說打死了兩萬多,血流成河,就給你判了十年。幸虧你當時沒說是死了四萬,不然,你准被判個二十年,北京再打麻將也就沒有四萬了。”

“外界還傳說美聯社給你賠償十萬美元,”符瑞對肖斌說,“一年刑期一萬美元,都給你存在瑞士銀行了,你就等著靠這筆錢養老吧。”

“老肖,你可虧大了,”張明也走過來同肖斌逗樂,“要知道一年一萬美元,你當初應該把嘴再咧大一些,說死了一百萬,包不准美聯社會賠償你一百萬呢,你就成百萬富翁了。”張明原是清華大學汽車工程系89年應屆畢業生,成為清華大學的主要學生領袖,榮登21名被通緝的學生領袖名單,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同符瑞一道被轉到凌源勞改隊。在此期間,張明同符瑞總是心領神會,配合默契。

“老肖啊,”符瑞笑著說,“外界關于你的謠傳這麼多,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這我可不知道。”肖斌抓著自己的光頭說。

“這說明全世界人民都在關注你,人們用這種方式為你喊冤鳴屈。我看這次美國國務卿貝克來中國,一定會要求釋放你。”

“他再提釋放我,這里不又得給我加刑啦?”肖斌有些擔心地說。

“老肖,這你就不懂了,你把你的名聲吵得越大,他們越是不敢把你怎麼樣。前幾次我們搞的絕食和罷考,你都沒有參加,往後可要積極補上啊。”符瑞對肖斌進行試探。

“我同你們不一樣,你們還年輕,”肖斌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作成一個八字型,“我家里還有八十老母,我就盼著早些回家盡一份孝心。”

“你倒是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借口。不過你要知道,你越是熊,你就越受欺負。不管怎樣,你可不能象趙君路那樣去給他們充當幫凶。”

“符瑞,你們又在策劃什麼陰謀詭計呢?”趙君路聽到提他的名字,立即嘻皮笑臉地湊了過來。

“這里沒你的事,你給我走開。”符瑞厲聲喝斥趙君路。

“鬼鬼祟祟的,一准沒有好事。”趙君路訕訕地走開,嘴里還嘟囔著。

熊焱,邵江,陳衛,和安婕,又一次聚在熊焱家里。

“我能破解符瑞的密碼錄音了。”熊焱興奮地說。

“我也聽明白了,”陳衛搶著說,“他是告訴我們他要發動獄中絕食。”

“對,而且是集體絕食,包括肖斌等二十多位政治犯。”邵江補充說。

“絕食的日期應該是十一月十五日。”熊焱肯定地說。

“可我還是沒有搞明白貝殼是什麼意思。”陳衛說。

“他說的美國貝殼,應該是指美國國務卿貝克。”熊焱很是得意地說,“貝克就是在十一月十五日這一天來中國訪問。”

“他讓我們把這消息告訴胡大業,也就是通知外國記者。”邵江補充道。

“對,這些都好辦。可是他讓我們把美國貝克送去,這一點比較難。”熊焱搖搖頭。

“也許他只是讓我們都去那里去聲援他們,我建議到那天都去監獄看他。”陳衛提出動議。

“好,同意,”邵江拍手叫好,“他可能就是讓我們多帶些外國記者去。我們爭取多聯絡一些記者同我們一道去。”

“嘿,就我帶來的那一盤錄音帶,你們怎麼就能得到這麼多信息哪?”安婕問,“我琢磨了好長時間,也沒想到他是要絕食,我還以為他真要吃貝殼,我還四處打聽哪里有美國貝殼呢。”

“那是因為你沒有同他一道蹲過牢房。”邵江得意地說。

“你跟我們當然不一樣嘍,你沉浸在熱戀之中,當然只知道問寒問暖嘍。”熊焱總是忘不掉開玩笑。

“那我們就分頭去准備,爭取在十一月十五日以前讓西方媒體都登出這條消息。”陳衛說。

“還有,我們十一月十五日那天要分頭帶記者去監獄,以免被他們一塊給截住了。”邵江提議分幾路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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